他真的老了。再見到他的時候，他已經沒有了夕日那盛氣凌人的架勢。衣著不再那么整潔，頭發也再沒梳理的一絲不茍。看她的時候，眼神游離，又有些躲閃。“已經收拾好了，就在前面。”他說話的時候聲音很悶，亦有些沙啞。“恩。”進到房里，好一會兒她才看清了環境。與窗外的陽光明媚不同，這里到處充斥著腐爛的氣息。吃剩一半的雞腿油膩膩的躺在桌子上，數不清的啤酒瓶子橫七豎八的臥了整整大半個墻角。突然躥出來的東西嚇了她一跳，定下神來再看原來是先前養的那只大花貓。

它似他一般沒有了往日的神氣，身材嚴重走形，像是一只癟了氣的大皮球。然而就在她們四目相視的那一剎那，它竟認出了她，隨即撲過來在她的腳邊親來膩去。她有些厭惡，微微踢開了它。雖是不經意的一個舉動，卻還是讓他和它有些震動。他尷尬的將那半個雞腿扔在地下，老貓怏怏的叼著它走開了。她看著他低頭擺弄桌腿的樣子，心里漸漸生出了一些快意。帶著這一抹勝利的笑容她轉身回到了里屋，那個她曾蝸居的一方小天地。推開門的時候，她忽然訝異。屋里的景象和外面截然不同。一切都還像她沒離開那般一塵不染，甚至連床頭放置的那半杯未喝完的清水也還固執的留在那里。她坐下來，卻又突然站起來。她走到床頭，試探性的向枕頭下摸去。縮回手的時候，一封信已攥在手里。她沒有打開，那是她臨走時留下來的，即使已經過去了很多年，她依然清清楚楚的記得上面的每一個字。

她的目光又落到那半杯水上，杯子很干凈，透亮的像新的一樣，水也澄清。距離她離開已經五年，怎么可能還這么干凈。她的眼睛微微有些酸脹，她仿佛看到他每天都在默默的洗杯子，換水。他是這么刻意且小心翼翼的保持著屋內的原狀。她看到米白色的窗簾整齊的掛在窗戶上，她聞到淡淡的檸檬香自被子上散發出來。她的眼淚不爭氣的掉下來，一滴接一滴，落在裙子上，開出一朵朵暗色小花。她顫抖著雙手打開那封信，她強迫自己不要忘記那些曾經的以往。“我走了，去你再也找不到的地方，你失去的不僅僅只是媽媽，還有我。我恨你，恨你那浸滿了銅臭味道的雙手。我要你活在無盡的自責里，永遠。”她真的做到了，從她看到他的第一眼時，她便知道自己勝利了。她的腦海里仍然浮現著當年他打罵母親的樣子和那個女人邪惡的笑臉。

她不止一次夢見母親坐在床頭撫摩她熟睡的面頰，然后淚如雨下。她無力阻止悲劇的發生，所以她只有逃，逃到再也看不到他的地方。她回來，不過是為了看他是否自責，是否得到報應。她如愿以償，心里卻是那么的難過。她用手撫平信紙，卻在角落里赫然看到一行字，鉛筆寫，極小。“爸爸知道錯了，可是你在哪？”積蓄已久的眼淚在那一刻傾巢涌出。她跑，跑出房間，她要找到他，用最短的時間。陽臺上，他蹲著抽煙，每一口都很用力。見到突然沖出來的她，他像是被抓住的犯錯的小學生，手足無措。她輕輕的走向他，抱住他，用盡全力。相擁的那一瞬間，她聽見心底久違的、崩潰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