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歲月無情流過，我們還將留下什么記憶？-------題記我臨窗而坐，旁邊是我的外公。桌板下壓著我幼時的照片，照片中的我被外公抱起。外公那有力的雙手抓著我細(xì)弱的臂膀，我的雙腿只能一個勁兒地?fù)潋v，妄想擺脫這束縛。結(jié)果，只能對著黑洞洞的鏡頭，一臉的迷惑和無辜。然后，瞬間定格，逝去的記憶中，永遠(yuǎn)留下了這樣一張我傻傻的照片，那時的外公，雙眼炯炯有神，無時無刻不射出兩道有力的目光，尤其是當(dāng)他懷抱著他年幼的外甥時，那光芒最為耀眼。抬頭，我看見了，現(xiàn)在外公的臉，胡子拉茬，歲月在額頭上刻下越來越多的痕跡，顯得很滄桑。他的臉色卻一直是那么黑黑的，像圍繞在倫敦上空的煙云，永不消散，只能愈積愈厚。外公，真的，蒼老了很多。然后，思緒開始不停地涌動，從最深的記憶閘門處源源不斷地涌出，用四維將我?guī)Щ剡^去的時代…。。

（一）02年，6年前的世界，外公一身輕裝，快活地在陽光下散步。光線調(diào)皮地射入他身體的角角落落，映照出一張格外干凈精神的臉，這年，外公66歲。我飛奔向外公，迎接我的是單臂的擁抱-----外公中風(fēng)過，右邊身體基本癱瘓，我一下子投入他的懷抱，不停地叫著“外公外公”。我這一股子勁，直把外公頂退了一步，爸媽還在埋怨著我的魯莽，老人的臉上卻已笑容滿面，像一朵在陽光下綻放的太陽花。外公不需要我們的攙扶，在我們前面，一步一步不帶喘地上了二樓，打開門，把我們迎入。記憶中，當(dāng)外婆和老媽暢談時，我和外公就常坐在沙發(fā)上。外公總會用他那長滿胡須的下巴來扎我稚嫩的小臉，我就用捶背來回應(yīng)。

這一個個小小的拳頭，就這樣輕輕地，柔柔地，甜甜地捶在外公的背上，也捶在了老人的心中，漾出一湖的欣喜和滿足。我和外公就這樣一次次，不知疲倦地打鬧著，直到老媽與外婆說再見，我就握著外公的手說SeeYou。臨別，外公總會搞笑似的，和我像同志般莊重地握握手，我也就煞有介事地伸出左手，很嚴(yán)肅地上下擺動幾下。到最后，我們終于忍不住笑了，我又冷不防地被扎了一下，笑地更歡了，連說十多次再見后才依依不舍地下樓。溶在歲月里的記憶，就像化在水里的糖，你總能在杯底找到一些殘余的碎片，所有水里有的，一絲不落，淡淡地，含在其中，勾勒出曾經(jīng)的輪廓，記起跨越時間不變的深情。于是，四維將我以過去為起點，殘酷的前進(jìn)三個春秋，直到我的眼前定格著這樣的一副畫面。

（二）我漠漠地走進(jìn)住院部，身旁是大大的“靜”字。徑直走進(jìn)G–7病房，靠著窗的床位上，躺著我剛動完手術(shù)的外公。手術(shù)兩次才成功，于是，外公的腰部無奈地多了兩條寒人的刀痕。外公半坐在床上，眼望窗外，俯瞰著7樓之下碌碌的世界。“我來了。”外公聽見了，轉(zhuǎn)過頭，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蒼白，眼里，蒙上了一層不知名的霧。“寧寧啊，書讀好了？”外公努力地想再坐起來一些，卻無奈地失敗了。老人虛弱地開口問我，臉上開始泛起一些血色，眼里也放射出一種好久不見的淡淡光芒。“嗯”我回答著。我走到床旁，端出老媽煮的白鴿湯，端到床上的用餐板上，又將外公扶起，讓他喝湯。外公很樂意地抬起能活動的左手，一口一口地吮吸著鮮美的湯，還夸著老媽的手藝精巧。我耐心地等待著外公將一整碗的湯喝完，將碗放回袋中，打算與外公道別。不是我不愿再與外公共處一室，只是我不愿再看到手術(shù)后外公虛弱的表情。臨行前，外公卻將我叫到床前，我一時疑惑，還是走了過去。外公從白色的被子中顫顫地伸出左手。我一下子明白了，我點點頭，伸出左手，一下子握住。三年來，小手長大了，但還是緊緊地被那只大手握在其中。暖流，從手掌間流淌…。。

（三）我再次抬起頭。臨窗，身旁坐著正在狼吞虎咽一只漢堡的我的外公。我將KFC買來，作為我和外公單獨的午餐，外公不比三年前，眼里已漸變渾濁，但還是很和藹。胡子更加亂了，頭發(fā)像鳥巢一般，左翹右平，乍看很可笑。我拿出漢堡，打開，放入外公愈加遲鈍的左手中。外公很享受地低頭猛咬，倒像個孩子般需人照顧，而我，卻像個大人，關(guān)切地坐在一旁。不忍再面對這蒼老的臉，我悲愴地望向窗外，望向樓下還在散步，大聲聊天說笑的花甲老人們。然后我突然意識到外公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樣在陽光下散步了，再也不是那個6年前陽光開朗的外公了，外公老了，他，已經(jīng)72歲了。

我轉(zhuǎn)過頭，外公已經(jīng)不緊不慢地吃完了漢堡，正專心致志地掃蕩著散落盒中的生菜，再一個一個地吮吸沾滿了黃油的手指。心頭，猛地涌起一陣讓我觸電般的感覺。所有痛，所有苦，所有因歲月碾過而破碎模糊的回憶，所有的畫面，所有的擁抱和笑臉，所有刻骨銘心的敬愛，所有曾經(jīng)繁盛而又慢慢離散的生命，都在這一刻涌動著，浮現(xiàn)在腦海中最醒目的位置。生命只是一個過程，叱詫風(fēng)云，風(fēng)流傳奇。歲月，無情地，大笑著將它們整理成過眼煙云，將它們支離破碎地帶走，去迎接人類最終注定的結(jié)局。但歲月只是浮華的終結(jié)，任何的物質(zhì)都敵不過它的驕橫，但面對親情，它還能這么從容驕橫地流走嗎？情，是最偉大的東西，不被歲月磨去光華，反將時光的河流染上色彩，沉淀，沉淀，沉淀成我們心中最深的那道痕跡。